倒回去,把药拿出来。灰白色的药丸。拍张照片,给医生发过去。他出门。十分钟后。对方来了消息,「这是强性避孕药。」呲——刺耳的刹车声突破了天际,震上了云霄,他眉峰沁寒,「你说什么?」「这是避孕药,比市面上一般的药要强一点,一个月一颗就足够,副作用也比一般的要大点。」风吹着一片落叶卷了过来,吹到了引擎盖,又被吹着卷去了远方。起风了。冒出来的那一点阳光,...
倒回去,把药拿出来。
灰白色的药丸。
拍张照片,给医生发过去。
他出门。
十分钟后。
对方来了消息,「这是强性避孕药。」
呲——
刺耳的刹车声突破了天际,震上了云霄,他眉峰沁寒,「你说什么?」
「这是避孕药,比市面上一般的药要强一点,一个月一颗就足够,副作用也比一般的要大点。」
风吹着一片落叶卷了过来,吹到了引擎盖,又被吹着卷去了远方。
起风了。
冒出来的那一点阳光,一瞬间被乌黑的云层给盖得严严实实,大地陡然变成了死灰色。
……
酒店。
洗手间的水池子是共同的,只有厕所是分开。唐影从厕所里出来,陆离就站在男厕的门口,单手插兜,侧眸,看向她这边。
几缕凌乱的刘海遮住了眉梢,眼神深暗地,又有几分晦涩不明地追随着她。
唐影很坦然地走过来,拧开水龙头洗手,一双葱白的手指在水下冲刷着,仿佛是上好的脂玉,在散发着她的余晖。
有女人从这儿经过,认出了陆离。
当即被吸引着,轻声叫道:「二少。」娇娇软软的一句,「你怎么在这儿?」
陆离的眼神瞟了过去,定定的,然后开口:「尿急。」
女人笑得有些尴尬,这个回答一听就是在敷衍,「一起坐坐么?」她大胆邀请。
同时眼睛瞟向了镜子,唐影低着头,又比她高,女人看不清。只是觉得这个女人的背影挺好看,身为女人,看女人时,第一时间看的就是外貌和服饰。
这一身名牌,穿在她的身上,分外高级。
陆离扯了几片纸巾,走过去,整个铺在了唐影的脸上,搂着她的肩膀,「我家柳小姐脾气不好,不太爱我和其他女人说话,所以,别给我找麻烦。」离开。
女人好奇地看着他们。
柳小姐?
柳如?
看身材和头发倒是挺像,如果是这个女人,那还真是不要得罪的好,出了名的脾气不好。
不过他们怎么搞到一起去了?
陆离捂着唐影的脸把她带到了后院的花园,让她待在门后,她在暗,他在明。
有人来,他看得到,这个方位,也没有谁能偷拍得到唐影。
唐影从脸上拿下纸来,瞥了他一眼。
陆离莫名的——
露齿一笑,两排洁白的牙齿,「这应该不是在占你便宜,只是不想被说闲言碎语。」
唐影靠在墙壁,双手放进裙子的口袋里,目光闲散地落在他的身上,他好高。
身材结实,又不是魁梧型。
高挑颀长。
深色的衬衫扎进西装裤里,可见标致的腰身,很标准的宽肩窄臀。
「看什么,哪儿长得不合你意?」他挑眉。
「陆离。」唐影吐出一口气来,「其实我若是和你在一起,你很快就会对我没了兴趣,我并不是一个有趣的人。」
「言下之意,你想听我说不如试试你有多无趣这种话?」他举一反三,「我不说。」
「……」
「但你不要激我,一旦我确定景深父亲和我哥的死有关,我和景深必然会分道。」后面的话他没有说,可那个眼神直直地落在她的身上,深邃中又带着几分侵占。
这已经很明显了——
唐影莫名微笑,她也不知道在笑什么,或许是在笑——女人自古就会成为被抢夺的对象吧。
不为情,只为输赢。
她没有说话。
「可以不合作。」陆离又说了一句,「离开他。」
「哦。」
哦?
唐影有一种层层递进的美,越来越惊艳,那般明亮明媚,她一笑,这世界都开阔了不少,「你执意如此,我没法左右,我们——道不同。」
她看着他的脸,又开口:「要不等我爬都爬不起来的时候你再拉我一把?」她似笑非笑。
他双手插兜,那姿态像在和她谈生意,可神态却又是辗转柔情,「你怎么知道你爬不起来的时候,我还愿意拉你一把?」
「你看吧。」唐影一耸肩,「我就说你没有多喜欢我。」
「唐影……」他咬咬腮帮子,「有时候男人的自尊很奇妙,可以为你死,可以为了你向别人屈膝,却不能向你低头,明白么?」
「哦,你的意思是有一天楼景深不要我了,你也不要。」
「……」他「嘶」了一声,「你是不是疯了?嗯?怎么这么会抬杠?」
「嗯,我快疯了,所以你现在就放弃我,否则我能利用楼景深,有一天我也会利用你。」
「你有那个能耐,你就让我们俩都趴在你的脚下,嗯?」
唐影没有出声,挣脱他的手,出去。
她走前,陆离跟在后面。到门口,唐影回头,手指戳着他的胸膛,把他往后推。
陆离没有反抗,只是觉得……胸膛被她戳着的位置,那温度一瞬间就传到了他的全身,以至于让他情不自禁地后退。
直到——
嘭。
她把门给关了!
陆离苦笑,这女人啊。
要不要这么坏?
唐影出来,前方有人影在跑,白色的毛衣,白色的仙女裙,身材纤细。
这么看,这丫头也不矮,起码有一米六五。
或许是跑得太急,中途撞到了人,她连声道歉后,回到座位上。
唐影走过去时,那被撞的男人喊道:「小女表子,跑去投胎啊!」
唐影朝他瞥了一眼。
径直朝他走过去。
几秒后。
唐影轻松自然地离开,而那个男人的身边有一个瓷器掉下来,正中他的脚背。
他惨叫一声。
弯下腰。
身旁柜子上一个摆盘又「哐当」一声砸下,打在他的后脑勺,当场血就流了出来。
服务员全体涌过来——
先救人,再来想如何赔偿的问题。撞上了柜子,弄坏两个瓷器,价值都不菲。
「姐姐,怎么啦?」楼安安不解地问。
「不知道。」唐影的声音冷淡得很,同时晃了晃手腕,好久——都没有用腕力,还有些吃力。方才她从盆栽里拿了一个石头子儿,掷向架子上的圆形花瓶。
时间和预知发生的事情,恰好吻合。
也算是没有荒废多少手艺。
「哼。」楼安安突然瞪她,「你为什么一直讲中国话!」害她偷听都没有听懂。
唐影:「……」她嗤笑一声,女孩儿啊——这个年纪的女孩儿真是怎么看都怎么天真烂漫。
「吃完了就回家。」
「我没有吃饱!」
「那你吃。」
「我不吃!」
「那你要怎么?」
「我……」楼安安想了下,继而理直气壮,「我不知道!」
唐影对她保持着很大的耐心,站起身,摸了把她的头发,「姐姐带你去重新买,这儿的人太讨厌了。」
「那我要很多很多哦。」
她微笑,「行。」
楼安安蹦蹦跳跳地出去,手放在口袋里捏着手机,虽然她没有听懂他们在说什么,但是她的小脑瓜很聪明呀,她录了音!
她要回去慢慢研究。
……
唐影带她去了附近的商场,她自然是包装严实。
楼安安什么都想要,任何!
尤其是那些小饰品店里的东西,唐影从来不知道在这儿买东西,还能花掉几万人民币。
她一直以为一千块就是顶峰。
楼安安一走,小饰品店内,空了。
然后是小吃。
各种小吃。
吃饱了去买衣服,精品店里,她小手指一指,那就代表她要了!
走的时候,她非要气球挽成的小蝴蝶,可以背在身上,店家不卖,只送。
配合着玩游戏才送。
唐影不干。
楼安安又来了,「姐姐,你给我弄嘛,我想要。」扒在她手臂上,撒娇、哀求。
最后唐影寒着一张脸去和店家配合着玩了一个弱智游戏,小蝴蝶给她了。
楼安安快乐的笑声穿透了厚厚的楼层,直击天脉。
……
回家。
「姐姐,你累不累啊?」
「累。」唐影开车,「所以你别吵。」
「姐姐,我相信你不是撞我玉姨的人了。」
「……从哪儿看出来的?」
「刚刚我看到一个非常丑的小男孩儿在哭。」又转换成英语,「哭得很大声,鼻涕流得满脸都是,脏兮兮。没人去哄,只有姐姐你去哎,并且用你的衣服去给她擦眼泪。姐姐你这可是香奈儿哦,袖子上全是鼻涕和……恶心的东西,以后不能穿了哦。」
唐影没有出声,视线拉远。
「而且我们第一次见面,你陪我玩,还给我要玩具,我相信你一定不会杀人。」
楼安安为自己的这个想法而感到开心,摇头晃脑的,「姐姐。」
她凑到唐影的耳边,对着她的耳朵,「我有点喜欢你哦。」
这么小的空间,两个人离得这么近,她竟然说悄悄话。
像孩子的童真。
纯洁无瑕。
唐影若有似无地一勾唇,笑意一闪而逝。
「但是你不要跟别人乱来,我哥哥会很生气的!」
唐影握着方向盘,姿势闲散又大方,没有回她。
小丫头说道:「哼,我也不理你了,再也不跟你说话了!」
她无声地笑笑。
如果她也有这样
一个妹妹,她也愿意宠着。
……
御景花园。
下车。
楼安安先跑了,像蝴蝶飘进了屋子里。
唐影没有进去,而是朝着那辆黑色的古斯特看了过去,他来了。
今天这么早就到了,她只是和楼安安在外面转了一下午,这会儿才五点半。
冬天的五点半,天色已经暗了下去,属于青黄不接的时候。
那辆车的车身却有一种凌厉的清亮。
天气不太好,不知道是不是要下雨。
进去时,听到了楼景深沉稳而宠溺的声音,「开心么?」
「那当然,姐姐带我去玩了哦。」
「嗯,安安出去玩,大哥有事儿找姐姐。」
「行吧。」楼安安拿着一个手提袋去了楼上的客房,收拾她的战利品。
她一走,楼景深脸上的温润在慢慢地……倒退,最后回归到冷厉。
他坐在沙发上,两腿随意弯曲地放着,双手抱胸,头枕在沙发的椅背上,喉结很明显,性感,成熟。紧绷的线条,充满了蓄意已久的危险。
就好像——
他对某件事的不满已经积满,而现在就到了爆发时刻!
屋子里很大,可空气却越来越稀薄。
唐影脱掉高跟鞋,换上棉拖走过去,越离得近,这种感觉就越不好。
走近了才看到——
他的脖间有一条抓痕从衬衫下延伸上来,仿佛都能想到前两晚的床事有多么激烈。
她到他对面坐下,腰部刚刚弯曲,他开口了:「坐我身边。」
四个字。
冷硬、命令。
唐影过去,坐下。
桌子前面有一杯水,正好觉得口渴,便喝了一口。
「很累?」
这声音就在耳边,她一回头——
唇从他的唇边擦过去,那刹那间的碰触,柔软中竟还有几分舒适。
她反而笑了……
唇挪过去,干脆亲了他一下,不轻不重的一下,「有点头疼。」不是一点,是很疼。
楼景深「嗯」了声,他的瞳仁漆黑,眼白处有很多的血丝,那种介于精锐和疲惫之间的神色,有一种神秘的吸引力,一瞬间就抓住了人的视线。
「那就喝点药。」他从身侧拿了药出来,一瓶止痛,一瓶——维生素。
唐影的心在那一瞬间,「当」的一下被什么东西击中。
他掰了两片递给她,眼神灼灼,「喝吧,特意从东方给你带过来,我想你肯定需要。」
那两个药丸颜色都相近,灰白色,大小也差多,放在宽大的瓶盖里,便被衬得更加小。
唐影没有说话,看着近在咫尺的瓶盖,又看着他拿瓶盖的那修长白皙的手指,有好几秒都没有说话。
「怎么?」他的声音很沉,听起来就像是有弦在耳边拨动,就那么轻易地攻进了她的心里,而他的声音更听不出半点情绪来,「不是不舒服么?要让它一直疼下去?」
后来的很久唐影都想不通在这么一会儿,为什么还能扯出一个笑容来。
可她就是笑了,很清浅,像是浅薄的阳光拨开了乌云洒了下来,取不到暖,却在那一刹那,让他觉得很刺眼。
她拿起水,用两根手指把药丸拿了出来,同时开口:「我确实需要,谢谢楼总,总是这么贴心。」
药丸顺着指尖滑到了掌心,灰色白,唐影一直都很讨厌这色彩,但她的生命就是一遍遍地要接受她不喜欢的。
唇微张,抬手,药丸送进去。
药离唇只有几公分的距离时,手腕被攥住,他的手指很有力,没有多少温度,钳着她,让她无法动弹。她抬头看着他的眼睛,那双眸有着深夜无风无浪的森林之气,幽森、平静、一切未知都参与其中。
四目相对,各自都很平静。
那气氛在游窜着,好像都想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点什么来,却又都死守着自己的阵地,没有半分情绪泄露。
他攥着她手腕的手动了动,好像他给了一种留白,一种类似于……解释的空白。
但没有。
依旧是沉默。
在一分钟后,楼景深把其中一颗药丸拿出来,扔进垃圾桶里。松开她,又从那个维生素的盒子里,掰了两粒一同放在她手心,加上之前,就是三粒。
他的声音像风,「维生素要多吃,止疼药会有副作用,以后别吃了。」
索性拿起整个止痛药的瓶子都扔进了垃圾桶,声音不轻不重,恰好在心里形成了沉重的回音。
唐影一直很平静,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,她黝黑的瞳仁从垃圾桶再度落向了手,那三粒药。
好一会儿,她虚虚地笑笑,把水杯放下,手一攥,一扬,药丸也跟着扔进了垃圾桶。
她从来没有畏畏缩缩过——
不,应该说她不和楼景深演戏时,都是坦坦荡荡,无论
她做过什么,神态都很自如。
她站起来,掬了一把黑发,头顶的发在凌乱地蓬松着,低眸,「抱歉,这会儿不想吃维生素。」
她抬腿从他面前走过,黑色的裙摆擦过他的膝盖,如云层在他的眼前卷着旖旎的色彩。
他抓住了她,一只手把她摁在自己的脚边,轻轻松松就掌控了她。
他依旧没有特殊的表情,可他越是这样,就越让人觉得害怕,那种要拆人骨头的气息从他每个毛孔透出来。
「乖。」他一个字冒出来,就那么一下子,唐影的脊背突然一寒。
说不清的一种感觉——
仿佛是到了天崩地裂之时。
他掐着她的下颌,强迫她张嘴,三个药丸直接送进了她的嘴里。
他凉薄的指尖从她的唇角拂过,让肌肤都起了一层寒。
「吞下去。」三个字。
药进了嘴,表皮很快就化掉,里面的非常苦。她看着他的冷漠的脸,突然有了想要反抗的心理。
然而她只是动了一下,他像是早就有所察觉,手在她的肩膀上一摁,她半边身子都麻痹着。
「别动。」他说,声音很低很低,「吞了我就放开你。」
他没有动情绪么?
不是。
这一刻有了。
他的眼睛湛黑湛黑,有层层沁冷在嘶嘶地往外冒,就像是毒蛇在吐着蛇信子,在拆分猎物。
「嗯?」他的鼻音都带着凌厉。
其实也无非就是那样——不就是药么。
唐影顿了一会儿开始吞……一颗两颗三颗,最后落入胃中。
吃了药后,他的寒气,更重。
他的千军万马已经抵达尽头!
「唐影,我对你说过,给你脸你得要。」他的眼神如刃。
唐影没说话,她还在消化从口腔到达胃里的苦涩。
就看着——
他的手一松。
她一下往后倒去,后面就是桌子,她的脖颈撞了上去。
那一瞬间,她的颅腔好像已经出窍,撞疼的颈椎导致整个大脑有刹那间的晕眩。
在这片晕眩里,他已经起身,居高临下地看着她。
「不愿意怀孕,那这辈子都别怀,如你的愿,从现在开始,你不再是楼太太。」
他抬腿出去。
修长的身躯,有一道狠绝的虚影依旧停留在屋内。
古斯特很快就离开了院子,到了正路。
码表盘从五十到六十到八十再到一百,他的发丝已经凌乱,眼睛沉黑惺狠。
【楼景深,我该不会是怀孕了吧?】
【那要是有了,你打算怎么办?】
【我是不是怀孕了然后你偷偷地给我打了?】
【搞了半天我没怀呀。】
她在说这种话时,她就已经在吃药,然而她依旧能谈笑风生,一个呕吐就假装怀孕。
一副很期待怀孕的模样。
「痛经和这个药有没有关系?」
「当然有,你是男性,要多注意这点。让太太吃避孕药的男人可都不是什么好人,这个药对女性伤害不小。」
这是他问医生、医生回他的话。
一辆车从他面前飙过去,他眉心一狠,变道,超车,再变道,一气呵成,带着他的气焰!
他薄唇绷成了一条直线。
唐影——
你他妈一直在玩我!
……
两个小时后。
盛何遇回来接楼安安。
他和楼安安只见过一次,而且有些年头,彼此都不怎么熟悉。
「我不要,我干嘛跟你走。」
「你哥吩咐我的。」
楼安安还抱着娃娃,头上贴着从小饰品店里买回来的小花,「我不去,我跟姐姐玩儿。」
「不行。」
盛何遇在屋里搜寻了一下,没有见到唐影,于是就去找,去她的卧室时,她正好开门。
穿着睡衣,头上还有眼罩,脸色不是很好。但她看起来很轻松,下楼,到厨房倒了一杯水。
这个女人有一种让人窒息的病态美。
盛何遇看了眼后院的花,好像是没有被剪。
唐影看到了他这个动作,嗤笑,没有直接提花,「行了,你赶紧带她走,真的很吵,我要休息会儿。」
楼安安不高兴了,居然赶她,气愤地摇了摇她的肩膀,唐影的脸色一瞬间惨白惨白!
她两腿一软,又撑着站起来。
神态依然轻松,「看吧,我认输了,都要给你求饶,大小姐,你让我睡会儿好不好?」
「哼。」
盛何遇深深地看了眼唐影,然后拉着楼安安出去。
他们一走。
唐影一瞬间被人抽走了力气,坐在地上,捂着肚子,冷汗涔涔而下。
小腹坠痛,难以忍
受。
好像又到了来例假时那种撕裂性的疼,可她偏偏又不是来例假。
地板冰凉,她又无法起来。
身体在过大的衣服里面紧缩着,包括每个毛孔、每个细胞都在嘶吼咆哮。
她深深地呼吸,又吐气,想要缓解,却又无可奈何。
她就这样在地上坐了长达半个小时,站起来,去厨房接杯水放在小腹,取暖吧。
可没有用,依然有迟钝的痛楚。
这种疼,让她连腰都直不起来,弯着,上了楼,到卧室拿手机。
准备打电话给郑欢让她送点药过来,一想,又算了,无非是有点疼罢了。
她可以的。
坐在地上,为了转移注意力,她开始画画。
下去的第一笔就是一个 U 型,线条的转弯描绘,不多时一个小小的脚丫就出现,很小,很稚嫩,一看就是只有两三个月的小婴童。
小奶昔。
那时候她和姐姐一起带着奶昔。
给她冲奶粉,换尿布,看各种漂亮的小衣服。
叫奶昔也是因为花辞喜欢喝,她说干脆就叫这个。
花辞白了她一眼,「为什么不是一个你爱吃的名字给她?」
「我没有特别爱吃的,我这个人就是了无生趣。」唐影确实没有,虾蟹——爱,但不是特别爱。
花辞也没有反对,她只是没有反对而已,其实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同意把孩子叫奶昔。
这个孩子有两个妈妈,却没有一个父亲。
唐影一笔一笔地画,在画到那个胎记上时停了一下,笔尖微重,稍作停留,仿佛是想到了什么。
让她握着笔的手都紧了不少,半分钟后,又接着开始画。
一幅画画完,肚子依旧疼。
于是开始画第二幅。
这一晚,她画了三幅画,在反反复复的自我折磨中,在奶昔纯真的脸上寻找慰藉。
她几乎是一整夜都没有入眠。
第二天,肚子疼稍微好了一些,这时候……内库上才有点点血丝。
例假来了。
她把自己收拾好后,已是筋疲力尽。
头重脚轻,浑身无力。
躺在床上,她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睡着,很模糊的界限,姜磊来了。
她起身。
身后还跟着另外一个人,楼西至。
他冷着脸,一言不发。
「唐小姐,您换件衣服吧。」
……
还真的是变天了,阴沉沉的。
从御景花园到梧桐苑差不多要两个小时,市区走得缓慢。
路上,唐影一句话都未曾说过,为了让自己的脸色好看一些,她化了一个淡妆。
在车上,她闭眼睡觉。
车子摇摇晃晃,她还真的睡着了。一睡着就控制不住自己,身子一倒,就朝着一侧歪去。
恰好,倒在了某个宽厚的肩膀上,不是西装外套那么冷硬,是卫衣,布料柔软,有些暖意。
她没有力气再坐回去,只是虚虚地抬头……正好撞进了他冷漠的双眸里。
少年的眼睛即便是深沉,也带着一丝狂气。
似乎在说:给我滚。
唐影又闭上了眼睛,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,「你别动。」
楼西至瞥了她一眼。
抬手,手掌包裹着她的额头,想把她推过去。一摸,冰凉得很。
手指下的肌肤很滑腻。
他就停在那儿……视线一瞬间就变得深不可测。
几秒后,手拿开。
转头看向窗外,没有再推她。
目光却落向了车窗里那女人的倒影,影影濯濯,漂亮又脆弱。
他一直看着,没有眨眼。
……
到达梧桐苑。
车子停了。
姜磊回头,瞄了眼后座,想说什么最后又没有开口,但他的神色在说小少爷可以松开唐小姐了。
楼西至冷冷地瞥了他一眼。
打开门。
直接下车。
倒在他肩头的女人一时不防,扑腾撞到了座椅上,瞬间清醒!
紧接着开始用力地呼吸,看了看眼前,是在车里,没死——
原来是在做梦。
梦里,她在苟延残喘地活着,正在痛苦的时候。
她抹了一把脸,深深地吐了一口浊气。
小腹依然疼。
……
进去。
这个院子很宽很大,可就是给人一种喘不过来气的感觉,从以前到现在都是。
所有佣人全部归位,除了玉姨。
她被带到了中堂门口,楼月眉坐在太师椅上,头发和衣服都经过了打理,一丝不苟。
冷着脸,气势如虹。
她看着奶奶,一步一步往她走去。
她很平静,可随着她的靠近,奶奶越来越无法淡定。
等到她一走近。
楼月眉手里的拐杖,朝她挥了过来,势如破竹。
她没有闭眼。
眼睁睁地看着棍子朝着自己打过来,因为力气太大,打在她的胳膊上时,拐杖又弹了回去,那股力道直接从奶奶手里脱落。
哐。
落向了远方!
唐影也没有皱眉,就那么站着。
楼西至在一侧,靠着柱子,看着她,一瞬不瞬。
他知道那一棍子有多重,有可能被打的那个地方已经皮开肉绽。
可她,却淡定极了。
楼月眉起身,全身在抖。
奶奶起身,她两鬓斑白,全身瘦得只剩下了一层皮,粗重的呼吸从她的鼻孔里出来。
她下了一个台阶,走到唐影的身边。
「你有什么要说的?」这声音如兽嘶吼。
这个时候能说什么呢?
她只是顿了两秒,楼月眉便无法接受,隐忍多时的怒气来了。
她好像化为了一把利剑,带着她的怒火和锋芒,朝着唐影袭去,万夫莫挡!
啪。
这个巴掌有多重?
奶奶打完,她摔了下去。
楼西至过来扶着她,等到他抬头时,乌血从唐影的唇角缓缓流下。
原本皮肤就白,又化了妆,此时再留点血,就更显得脸色没有血色。
她仿佛是长在枝头上的雪梅花,傲然屹立,风霜不侵,承受着一切。
「你……唐影……你……」奶奶的牙关咯得一直在响,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。
她目光猩红,想把唐影大卸八块,却又忍着。
「对不起。」她只有这三个字,她无法自证清白。
血从唇角而下,落在了地上,晕染成了一朵梅花的形状。
「谁需要你的道歉,你得赔命,你赔我玉儿的命!」奶奶嘶吼着,声音粗厉嘶哑,如果不是楼西至抱着,她随时会倒下去。
赔命——
这件事情一旦由楼月眉介入,那唐影赔命是早晚的事。
「你……」奶奶从楼西至的怀里站起来,为了表示她可以,小推了一把楼西至。
她步履蹒跚,只走了一步,却感觉她正踏上了刀尖,那般艰难。
「你跟我有仇,你不喜欢我,可以!你冲我来,你把车头对准我,有种你弄死我!畜生,你竟然去撞她!」
一声吼,奶奶眼前一黑,捂着胸口,脸色在刹那间铁青。唐影顾不得什么,过去扶。
奶奶推她,可到底是在身体最虚弱时,这股力道怎么推得开唐影。对方只是小退了一步,她倒是往后跌去。
唐影本能地伸手——
奶奶没有倒下去,被楼西至抱着了,楼西至搂着奶奶的那瞬间,朝唐影看了一眼。
那一眼,有一种指控的意思。
好像是她推了奶奶。
楼月眉支撑不住,爬在楼西至的怀里,声声如泣,「至儿。」
「奶奶,别激动。」
「如果近段时间我死了,记得,让她陪我,我也要她死!」这句话从喉咙伸出,迸发出来,仿佛是气若游丝的垂死者,最后的那点气息。
「我知道。」楼西至把奶奶扶着坐下来,让人给她拿药来,给她顺气。
好一会儿楼月眉才平复下来,这个时候,她已经没有力气再起来,「去……给你哥打电话,让……让他过来……」
「不用打了。」楼景深朝着门口看了一眼。
西装革履的男人恰好进门,从远处看他不容忽视,走近了便觉得这气场都被他给带动了起来,仿佛是只要他来,这全场便有了一个规矩,所有的事情都被锁定在规矩里,无法逃脱。
他从唐影的身边掠过,未曾看她一眼,却把那一身带着冷风的男性气息给了她。
唐影眸眼微低,看到的是他笔直的西装裤。
「奶奶。」他撑在椅子的两侧,弯腰,直视着楼月眉的眼睛,「别动怒,身子要紧。」
楼月眉调整呼吸,重重地叹口气,她半眯着眼睛看了眼唐影……又看向楼景深,那意思很明显了——
她,归你管教。
楼景深把西装外套脱下来罩在了奶奶的身上,恰好佣人拿来了凳子,楼景深坐下来。
和楼月眉平齐。
此时他就是一件雪白色的衬衫,一尘不染。脖间一条深色的领带,打得一丝不苟。
他坐下,一条腿屈起来,另外一条腿肆意地伸直,大腿的肌肉张弛有度,整个人如虎而卧。
他侧头,手肘撑在下颌,就那么不经意的一搭。
那一种致命的成熟男性的魅力和未知的神秘微笑同时释放。
他看着唐影,没有说话。
慢慢地——把唐影的视线也吸了过去,让她也看着他。
她就看着,沉默。
这种气氛——
他们两人在台阶上,她站在台阶下,光气势她就一败涂地。
有风在慢慢地吹,发出呼呼的声音,冷气以不可抗力的速度侵入到了身体里。
半分钟后。
楼景深开口:「奶奶想要她怎么?」
「你负责。」楼月眉要看他的态度。
楼景深细捻着手指,看向奶奶,五官柔和了几个度,这是在看向唐影时不一样的神采。
「奶奶教训孙媳妇理所当然,我教训太太,只适合在家里,家丑不可外扬。」他勾唇,眼底却没有笑,「所以,交给奶奶。」
不护了啊!
楼月眉看了眼楼景深,倒是识相,倒也知道这是家丑!
「那好。」她愤恨地扬了扬下巴,「做了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情,区区一个对不起岂能解我半分。」
楼景深的头转了回去。
视线轻飘飘地朝着唐影身上一搭,那种随意的,没有任何起伏的。
「跪着道歉吧,让我看看你的诚意。」
话落有好一会儿都没有人说话,楼景深就只是看着,置身事外。
楼西至还是靠在柱子上,脸上冷漠,可眼睛却在扫视全场,看起来就是在看戏,以一种饱满的兴致。
风刮得大了些。
吹起了唐影的卷发,在她窈窕的后背弹跳着,鞭打着。
她从进来开始到现在都没有多少情绪转换,一直都那么从容。
跪么。
无非也就是跪。
她的唇边有一丝笑,从皮肤牵扯到了心口,这一瞬间的拉扯把她的心里都填满了。
后退一小步。
裙摆往后拉了拉,露出了高跟鞋,屈膝,跪下。
跪姿丝毫没有拖泥带水,干脆利索,即便是这个低人一等的事情,她也做得坦坦荡荡。
裙摆随着这一股力道飞向了后方,好像大师笔下拖地的长裙,那浓重笔墨的绚丽一笔。
「抱歉。」她开口,自自然然。
楼月眉抿起了唇,好像很气愤,唐影在做这个事情时,脊背都这么直,有道歉的意思吗,有吗!
楼景深还是那副表情,漠然冷峻,姿势也没有变。
即使是看到了唐影肿胀的脸、嘴角的血,以及她难看的脸色,他依然面无表情。
「唐影。」楼月眉咬着牙叫着她,「你真是该死啊!」她狠狠一句,「如果能杀人,我现在真想把你大卸八块!」
唐影没有回答。
瘦弱的背,挺得很直很直。
「来人。」
「老夫人。」
楼月眉捏着拳头,「给盛何遇打电话,让他过来抓人,如果他不来,就把局长叫来。」
坐牢是最好的结局。
「是。」佣人下去。
楼景深的后背靠了过去,姿态更是闲散优雅,「就这么被抓走了,好像太简单。」
他扭头,「奶奶,直接坐牢,您解气么?」
楼月眉更意外,心想着楼景深是幡然悔悟这女人不是好东西,还是——唐影又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。
「哦,我想起来了,楼家太太是不能有犯罪这种黑点的,不能让一个外人给我们楼家抹黑。」楼月眉顿了下,「那要怎么办,是离婚后送去牢房,还是我把她留着?」
留在楼月眉手里,那——到最后怕是会半死不活。
楼景深深黑的视线整个笼罩了绝色的女人,两秒后,那喟叹声来了,「奶奶先留着吧,等到不想要了,再离。」
这话有一个很好的解释——
奶奶先收拾她解气,然后再离婚送去警局。
楼月眉灰色的眼睛亮了亮,「好,那就这样吧。」总算是让她满意了一回!
起身,在佣人的扶持下回了屋。
他还坐着,她还跪着。
他看到了从她手臂上冒出来的血,染透了袖口,在手腕处露出了点点血红。
这一身黑色的长裙裹在女人的身上,太有遗世而独立的美,跪着,裙子在身后铺开,脊背笔直。
风轻轻漫,发丝轻轻摇,大波浪,一圈一圈……
楼月眉走了,这气氛少了几分剑拔弩张,却有了一股难以形容的——情感对峙。
楼景深的姿势自始至终都没变,那一汪深泉有着微澜的冷漠,目光从她的手臂移上来,对着她的脸。
两个人的视线那么不经意地一碰——有死守着阵地的镇定,也有那不易察觉的波动。
一切都是转瞬即逝。
他侧着头,「疼么?」声音很淡,没有关心的意思,听起来也就是那么一问。
唐影即便是跪着,也有娉婷婀娜的美,「当然,我是肉身。」
「应该想到了会有今天这个局面吧,毕竟你把一切都计划好了。」看不出他的任何神色,就只是薄唇在动。
「想过。」她回,「还想过比这更糟糕的。」
「这么说来,对你还太过仁慈,你能接受比这更坏的。」
她没有吭声。
楼景深又问:「怎么解决?」
「没办法。」她淡声,「该赔命就赔命。」只是赔命的时间——提前了很多。
风从楼景深的眉眼掠过,吹着他浓密的睫毛慢慢一晃,把他眼睛里那瞬间冒出来的深意给一并吹走。
「你好像很不把自己当回事,命这么贱?」
她没有立即回答——
谁不把命当命,谁不知道珍惜自己。
「值。」她只有这一个字。
「只是。」她停顿又再次开口,「从结婚时你给了那张白纸开始,我就赌上了我的一切。」包括这条命。
所以她不顾一切地接近他,所以她费尽心机想要他的半分青睐。
她的一切一切都可以失去。
只要找到楼岳明。
楼景深看着她,一张英俊的脸庞是形容不出来的深讳,他静静地看着她,那眼神如同是沉黑的礁石,把周围的风都一并定格。
许久——
久到唐影的膝盖开始泛疼,他冷沉的声音终于传来:「但凡你有过一句真话,你的一切我都给你扛。」
她心头似有风浪——
迫使她抬头直视着他,他雪白色的衬衫那一身高贵的冷峻,下颌紧绷的线条都那么优美。
这股风吹起了小浪,层层递进、渐渐逼来,拍打、退潮,最后蓄积力量,朝她汹涌而至!
她似乎是看到了自己被拍打在沙滩上那支离破碎的身躯,一片一片。
「可你偏偏要作死。」他低声,「仇是你的,楼家是我的,你敢动他一寸,我还你一尺。」
他起身,那高大的身躯逼近她,在她的面前停下,居高临下,那冷厉的声音从头顶渗入,「不是我的人,那就如丧家之犬。」
他的余光在她的手臂处看了看——黑色的衣服恰掩盖了血,在院子里,空间大,也闻不到血腥,可依旧隐约看得到。
她手臂上的玫瑰刺青,裂开了一道口子,花瓣有了缝隙,它已残缺。
他的目光有一闪而逝的深沉,抬步。
「总裁——」对面,姜磊一直拿着唐影的外套,这是刚刚在车上拿下来的,没有机会给她,现在——
楼景深没有看他,从他身边走过,「衣服不用给,奶奶让她什么时候起,就什么起。」
姜磊「哦」了一声,不敢开口了。
心里却想——
前几天玩命地去藏,现在怎么不藏了,受伤了还不送医院。
楼西至从奶奶的卧室走出来,看了眼正对着门口的唐影。
牙关重了重!
走过去,蹲下,视线和她平视,后槽牙紧咬,「莫非你就没有半点解释,你就真的是让玉姨死?」
唐影看着这张稚嫩的脸,还有他的怒火——
「解释有用么?」
「你不解释是不是以为自己很牛逼?」
唐影没有说话,看着他的眼神慢慢软了几分,「我没办法解释。」
她真的没办法说。
她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到过玉姨,她自己都不知道撞车的那会儿,她到底在想什么。
楼西至伸手摁着她的喉咙,额角筋脉都在跳动,呼吸很重,他一字一句:「混蛋玩意!」
……
唐影也不知道跪了多久,不是她膝盖软,而是——
她有愧于玉姨。
尽管两个人都没有什么感情,可她还是把对方给弄死了。
只有一件裙子,真是——很冷啊。
她仰着头在心里长长地叹了一声。
【但凡你对我有一句真话,你所有的一切我都替你扛。】
他沉缓磁性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,她莫名地一笑——
她并不想笑的,可整个身体的神经系统在撕扯着,不知道该给她什么样的表情,于是就让她笑。
可这个笑,它破碎得仿佛千疮百孔,冒出来腐朽的浓烟。
黄昏。
佣人们开始晚间的劳作,鱼贯而出。
看到她,在背地里议论纷纷。
「少夫人还要跪多久啊,太可怜了吧,地上流了好多血哎。」
「活该,谁让她杀人,不让她去坐牢是宽恕她。」
「可是在这儿跪了后,还是要去监狱啊?」
「不过挺厉害的,这么久腰背都很直,而且一声不吭。」
「哼,楼家少夫人你以为谁都能当啊,当然要用心地哀求啊,否则凤凰变野鸡。」
几个佣人一边说一边出去,两分钟后又进来。
嗯?
少夫人不见了!
她跪过的地方有明显的痕迹,有很多早就已经干涸的血。
……
卧室里。
楼月眉睡了一下午,起来时看到床边有一个人,坐着,幽幽地看着她。
她「噌」的一下坐起来,「你不是跪着么,谁让你进来的,滚出去!」
「别叫。」唐影的声音很冷,大概是她浑身冰凉的缘故吧。
「你跟谁说话!我让你起来了吗?」
「我跪死你都不会叫我起来,我给我自己定的时间就是太阳落山。」大半天的时间,也到了身体的极限。
「呵。」楼月眉坐在床上,习惯性地去拿拐杖,那眼神的犀利,好像要再次动手。
她确实摸到了,拿起来朝着唐影打去!
可这一次,拐杖没有落到唐影的身上,在离她只有几公分的距离时,她身子一侧,单手捉住了拐杖!
手腕微一用力,拐杖就从奶奶的手心里挣脱,粗糙的手柄摩擦着楼月眉的皮肉,她感受到了那股恰到好处的强劲力道!
她,会武。
「奶奶。」唐影是虚弱的,也是美的,像寒风里的铿锵玫瑰,「我若是想要报复你,我有无数次机会。」
楼月眉看着她的眼神近乎于蔑视,「现在是承认你撞死玉儿是在报复我了吗?」
「年纪大了,更应该讲道理,更应该不带任何色彩地去理解别人的话。」唐影淡淡地朝着房间中间的桌前走去,那儿有一个医药箱,当然不是给她准备的。
是奶奶还没有醒时,她在屋子里找出来放那儿的。
她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,整个人就是冷冷淡淡。
拿剪刀剪去了左侧的衣袖,直到整个脱落下来,那只手臂已经被血染透,靠近手腕的地方血已经干了,但在纹身那一片儿还有丝丝的往外冒。
她坐下。
拿出棉签和消毒药水。
楼月眉走过来,她牙关紧咬着,看着她的后背,瘦弱、窈窕,整个背部的线条柔美而不失女性的力量感。
走近了,她的侧脸,她的眉眼,和死去的女儿——那么的像。
楼月眉撑在桌子上,坐下,死死地盯着她的脸,心中那隐秘的一块被慢慢击碎!
她没有说话。
唐影也没有,棉签不足以擦拭那么大块的血迹,拿棉布,倒上消毒水,擦拭一遍,整个棉布都变成了红色。
扔到脚边的垃圾桶。
继续。
「那么你的意思是你撞死玉儿,你不是为报复,你纯粹是在杀人!」楼月眉对于她亲自制造出来的伤情视若无睹,包括唐影依旧在肿的脸庞。
唐影低头,几根乱发从侧脸掉下来,堪堪遮住了她的神色——便显得这个女人尤其的冷静。
哪怕是她在擦拭伤口,因为微微用力,摁压出血后,她依旧神色如常,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。
「这件事我无法为自己开脱,我确实撞了人,但我不会愚蠢到去杀人。」唐影只是如此道。
刺青上的花瓣儿刚好裂开了一道口子,不大,也就是有源源不断的血流出,以缓慢的速度让血染透了整个手臂。
「你说这种话就能得到宽恕么?你知不知道,我恨不得你立刻去死!」奶奶的五官狰狞。
「我知道。」唐影没有抬头,一边回话,一边处理。
上消毒药水。
医药箱里的东西比较少,能做的也只能这样,扯纱布包扎。
包扎好了。
拿起放在一侧的外套,穿上。
套进左侧手臂时,行动不那么流畅,有些僵硬,穿上了。
她才正眼去看楼月眉。
「我不会被宽恕,所以我会负责。既然我会负责,我就可以不接受你的一切刁难。」
「你说什么!」
唐影站着,她坐着,两个人交手的次数很多,但这是唯一一次,两个人气势相当。
唐影不够凌厉,只是用她的漠然在抵挡一切的锋芒,「就是字面意思,奶奶不需要别人没有听你的就恼羞成怒,就像我和楼景深……」
她顿了下,又道:「我和他离婚后,就不要再逼着他结婚了。他考虑你的情绪,一心想让你开心,而你却步步紧逼。」
楼月眉慢慢地也站了起来——
她年岁已高,却只比唐影矮了一丁点,视线对视,嘲讽,「听起来你好像在交代后事,莫非你的后事就只剩下景深了?还有别的遗言,你一并说了。」
她定定地看着楼月眉——
天说暗就暗。
楼月眉醒来时还是黄昏清冷的光,这会儿就已经是华灯初上的昏暗。从格子窗看出去,树叶摇摆,在风中凌乱。
她收回视线,眼神倒映着她对面的那个格子窗,没有温度。
「没了。」简简单单的两个字,道尽了她的生活,她一无所有。顿一顿又道:「景深也不算我的后事,只是觉得——你那样逼迫他,替他不爽罢了。」
「是啊,我不逼他,他怎么会娶你这个祸害!」
唐影忽然就笑了,那
一声短促的笑声,「是啊,你若是不逼,他哪会娶我。」
或许他和顾沾衣还有故事。
或许顾沾衣忘了陆城,和他好好地生活。
她抬腿出去。
打开房门,昏暗的光像一把扇子缓慢地以她双腿为中心点往两边延展。
最后定格。
她抬腿出去,裙摆一瞬间有几分空空的华丽,光穿过。
那个场景——
忽然让奶奶想起了女儿。
她在阻止女儿和她爱人在一起后,从她的屋子出去,也是这个情形。
好像一身无畏。
好像万念俱灰。
好像做好了某个决定。
而那个时候奶奶冲女儿吼了一句:「永远都别想和他在一起,我永远都不会同意,你死了这条心!」
这话说完的一个小时后,她就看到了女儿的尸体。
此时——
她心里忽然开始狂跳,惊恐、害怕,甚至有一种想要求饶的心理。
别出去,别出去。
不要走!
她两步追出去,可唐影已经跨出了门,而她,到达嘴边的话,突然就卡在了那儿。
一句话都说不出来。
……
唐影走在院子里,高跟鞋踩在鹅卵石的声音,沉重有规则。
她看起来,毫发无伤。
走到门口有保镖把她拦住,「大少爷吩咐,没有老夫人命令,你哪儿都不许去!」
唐影没有出声,她知道身后的人会回答。
果然——
「让她滚,把她带给楼景深,让她离婚后就让她该干什么干什么,在我这儿,看了恶心。」楼月眉狠狠地说了一句,转身离开。
转身,脸颊绷得更紧了。
想起整个擦药和穿衣服的过程中,唐影从始至终都没有抬过左臂,垂在身体侧面,一动不动,没有生气。
就算是废了,也是她活该!
「是。」保镖回。
呃——
唐影好看的唇扯了一个若有似无的弧度,很莫名,却又无法形容。
……
保镖把她送到了东方帝景城。
若是要去牢房,她必须【清清白白】地去,不能打着楼太太的名义。
来的时候,已经很晚。
云妈不在,别墅里空无一人。
打开灯,只有木头在笼子里嗷呜嗷呜地叫,不知道多大了,竟然还没有学会一个正常狗的叫声。
她没有理。
这个狗,是楼景深送的,她走也没有带,就算是还给了他。
可狗实在是叫得让人烦闷,唐影把它放出来,给了水和狗粮,终于没有了叫声。
她才——
有那个时间把自己抛给沙发,缓解这一身的狼狈。
原来多种疼夹在一起,她也可以忍受的,并且可以风平浪静。
一天没有吃饭,又加上身体的缘故,躺在沙发很快就昏昏欲睡,睡前想起楼景深说过的话。
【命这么贱?】
别人她不知道。
但是她——是的。
晚上十一点,楼景深到达东方帝景。
月落星稀,想来明天天气又不怎么好,院子里灰蒙蒙,勉强能看得到路。
他进去,换上棉拖鞋。
屋子里的暖气开得很低,只是没有外面那么凉罢了。他从沙发旁经过,没有打算停。却在走到楼梯口时,又猛然停住。漆黑的夜里可见他背部的挺括。
少顷,他转身,到沙发前。
朦朦胧胧里女人睡得正熟,没有盖被子,就盖了她的外套,一张脸是夜色里唯一的白。看不到,却能从她不怎么稳的呼吸里,判断出她在噩梦里,深陷其中。
额角有一层细密的汗水。楼景深站了好一会儿,弯腰,把她抱起来。
就在抱起来的一瞬,她突然抬手抱着他的脖子,额头用力地撞向他的颈窝,身子在一瞬间也颤了起来,惊恐的声音从唇中绵延而出:「不……不要……」
楼景深低头看着她,这么近的距离,她的气息都带着近乎于求饶般的虚弱。
他拧着眉头,「唐影。」低低的两个字,声音醇厚。
她的眉间有片刻的松软,又挣扎了一会儿,她才慢慢平复下去。
继而醒来——
眼神懵懂惺忪,还有半分在梦里的脆弱。她的眼神对上了楼景深,在刹那间她便开了口:「楼景深。」
然后倒下去,窝在他的怀里。
或许这是一种本能反应吧,在她被噩梦缠绕着清醒过来时,她依旧恐惧,整个人都被那场噩梦给掏空,就在这时她碰到了他。
鼻间有他的味道,腰上有他结实的手臂,好像是铜墙铁壁。
她在寻求一个港湾。
然而——
两秒后。
她彻底地清醒。
从她怀里慢慢抬头,对上他的眼睛。
那眸似深潭,一眼望不到底,就那么看着她,一瞬不瞬,没有感情,没有温度。
她圈在他脖子上的手蜷缩了几分,挣扎着下来,他也放开她。
气氛一时有些微妙。
这黑夜包裹着,好像——要开始做一些暧昧,才不负这浓墨。
却没有。
「去房间睡。」就这四个字,说完他转身上楼。
……
楼景深站在花洒下,隔着水看着对面的墙壁。
身体的肌肉被温水冲刷着,开的温度很低,所以没有起水雾,一切都那么清晰,线条分明的男性身体,以及他眼中的深暗。
好一会儿,他转身,手握空拳,单手撑在墙壁。
闭眼。
「楼景深。」
脑中有她那一声仿佛是见到了救命恩人的欣喜,脖间还有她抱过来肌肤接触时的滚烫。
他的下颌忽然抽动了几分。一股难以形容的沉闷猝然而来,好像是被人攥紧了胸口,那种软绵的窒息。
后来,听有人说,那种感觉有一个很缠绵的说法,叫——
心疼。
抓起浴袍套上。
去书房。
……
唐影睡在客房,方才没注意抬起了手臂,这会儿才察觉到了疼,骨头疼。
她躺着没动。
闭上眼睛。
那个梦,很繁重。
她梦到了妈妈和弟弟都倒在了血泊里,梦到了陆城被人谋杀,死在了冰冷的水中。
死——
一个上下牙齿碰在一起时才能发出的音。
它寂寞沉重得让人如此害怕。
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,迷迷糊糊里好像有人进来,脱了她的衣服,在摆弄她的手臂。
她很困。
没有睁眼。
又睡了去。
只是觉得那个手很温暖,很有力。
……
唐影睡了很久,她是被疼醒的,胃疼。
昨天粒米未进。她在床上坐了一分钟,起来。
去洗手间洗漱,出来后看到堆积的被褥,她忽然想起楼景深曾经对她说过——
起床后要叠被子,把床铺收拾干净,不准乱堆着,否则对你不客气。
她从来没有叠过主卧的被子,他——好像也没有把她怎么样过。
唐影过去把被子叠了起来。
今天手臂好多了,至少可以微微往上抬,虽然只有三十度,也算是有好转。
收拾好,去他的卧室,她要换衣服,她的衣服都在他那儿。
他不在。
床上干净得像没有睡过人,非常整洁。
她打开柜子,拿了一条裙子出来,脱衣服——她这才发现,她身上穿的是睡衣。
昨晚睡时,她穿的明明是裙子。
是……他给换的么?
唐影也没有多想,继续脱。
全身赤果,再去拿干净的,就在这时候,卧室的门打开。
他来了。
他一身西装,骨节分明的大手握着门把手,站在了那儿。
她全身上下只有一套黑色的內衣裤。
唐影净身高 170 公分,这便奠定了她长腿细腰的基础,匈不算大,楼景深知道尺寸,无非也就是——刚好能用掌心包裹住。
罩上去,绝对没有边缘跑出来。
可束缚在黑色的 bra 里,便显得那么可观。被清晨的光一照,像牛奶般,莹白、柔软。
头发自然垂直,铺在后背,从她的腰线两侧可看到乌黑亮丽的发梢。
这一身,美得无法言喻。
楼景深朝着她走过去,黑色的西装,白色的衬衫,深色的领带,成熟男人的躯体,以及暗暗的禁欲气息。
他停在她的面前。
没动。
注视着她。
有那么一瞬——总让人觉得他会化成狼扑向她。
唐影还有例假在,今天才第二天。
可他并没有。
甚至都没有被迷惑到半分,开口,冷漠,「把这里面的衣服通通拿走,这点小事,会做么?」
是这样啊。
唐影拿起手里的裙子,穿上。
这一瞬,她的手臂好像都不疼,可以举得很高。
长裙从上往下「嗖」的一下垂下去。
又把头发从衣服里拿出来,随意抓了两把,让它蓬松妩媚。
「当然可以。」她回道,大方、清脆。
他没有给予任何反应,出去。
唐影捏了捏柜门,脸有刹那间的白,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。
……
下楼。
云妈在喂木头。
她提着一个行李箱
。
「唐小姐,您来了啊。」云妈赶紧站起来,瞄了瞄她手里的包,心里犯嘀咕,这是又要离家出走了?
有意思没啊,老搞这一套。
不过这次好像是来真的,这次把自己的行李箱都拿出来了,以前可没有过。
唐影和她打招呼,看了眼木头,走了。
「唐小姐,有早餐,您吃点。」
「不了。」
她出去。
姜磊的车停在外面,唐影突然想到——她的结婚证还在楼景深那儿,离婚——
不过。
结婚证在他那儿,要离婚一样能离。
唐影坐上车,姜磊冲她友好地笑了下。
这种笑很难说没有一种抚慰的意思,或许是抚慰昨天她被奶奶给打了吧。
她没吭声。
闭上眼睛休息,哪怕是不因,也不想睁眼。
车里有暖风,头靠在玻璃上,听到了外面的风声、汽车的喇叭声、人们的吵闹声,通通都朝着耳朵里涌去,这吵闹声一直伴随着她。
直到姜磊说到了。
她才睁眼。
这是医院。
「来这儿干什么?」她问,她以为……她以为去的是民政局。
「你不是受伤了么?去看病啊。」姜磊一脸的理所当然,下车,拉开后座的车门,细心地把手搭上车顶,怕里面的人下来时撞到了头。
唐影没有动,看着他,「是你的主意还是你上司?」
姜磊有被噎了一下的表情,但转瞬即逝,下一秒笑开,「当然是总裁啦,他今天有点忙,让我来带您去医院。」
他在说谎。
唐影看出来了。
楼景深根本没有吩咐过他这么做。
她没有吭声,姜磊以为她怀疑,「唐小姐,真的是总裁吩咐我的,不骗你。」
「你今年多大?」唐影反问。
「我 24 啊。」
哦。
比她还小一岁,应该是家境一般又幸福的孩子,还单纯,撒谎都不会。
「好,我信了。」她淡淡的一句,并没有打算下车,「不需要去医院,走吧。」
「啊?可……」
「不如你带我去吃个早餐。」
这下姜磊才离开,唐小姐饿了嘛。
……
可姜磊带她来的是楼景深的摩尔,唐影在心里叹息一声。